【言白】黎明之前(短篇完)

※慎入 BE预警

囤了一个多月的稿才想起来 自我感觉极差 待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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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离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十几个年头。

小孩子嘛,没有不上窜下跳的时候,今天衣服上带着横七竖八的划痕,明天滚一身泥,浑身上下比逃荒的难民看起来还惨上那么几分,打骂是免不了的,可猴子称大王也是免不了的。

我那时候最烦你,特别烦。总一副假正经的样子,高高在上,就算见不着面你也总能随时随地出现在大人们的说教中,比夏天的蚊子还无孔不入。如果说原来还多少有点人情味儿,那你觉醒以后简直就不是人,整天管我更严了,爬树攀房顶的乐趣都剥夺,要不是你有时间暂停的evol估计我们俩早就得打起来。

但最终也只有你在铺天盖地的指责谩骂间背对他们,告诉我没事,天亮了。






01.


最近天气总有点反常。

重大案件到月初才差不多告一段落,别样高温迫使白起不得不在某些时候调动更多的风力,这是他恢复正常作息的第三天,居然还有点不习惯。白起不安稳,睡在旁边的李泽言跟着更难安稳,几次目睹他家小特警半夜突然坐起来,迷迷糊糊风还没聚拢起来就扒着窗户要起飞,类似场景看得他几乎心脏骤停,又不能找条链子把白起拷在自己手腕上,入夜干脆抱着人充当人肉安全带。然而白起看起来并不很喜欢系安全带,待在李泽言怀里毫不安分,半梦半醒间这里踢那里蹬,扒着人胳膊时刻试图挣脱禁锢,蹭得李泽言压着声音假装恶狠狠凑到他耳边说再动就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才作罢——他是安分了,安分得李泽言想给自己贴个威胁公务员的恐怖反派标签。

恐怖归恐怖,事实上直至此时白起也才久违地睡了个好觉。这些日子窗外野猫总喧闹得要命,远处不知谁家饲养的犬也时常躁动不安大声嚎叫,连带着家里金鱼都凑热闹似的噼里啪啦乱窜。白天他驭着风在城市上空穿梭时差点没撞上群毫无章法的麻雀,异样高温像冒着粘稠气泡的煮沸浓汤,托这些乱七八糟琐事的福,他几乎已记不清熟睡是什么感觉了。

但白起确实没能看见明天的太阳。精准生物钟让他成功在日出时醒来,屋内灰蒙蒙的,天空暗沉像酝酿暴风雨蓄势待发。李泽言揽住他的胳膊还横亘在肩头,白起试探性推了推反而被抱得更紧,半是无奈地重新埋进李泽言怀里。

窗外又有群鸟振翅声。





02.


白起也很想不管不顾随心在家里躺上半天。可莫名的直觉自清晨醒来便隐约驱使他,无形手掌推动,触碰到的风都仿佛在拉扯着,让他莫名其妙感到就是一定要走出门去。

阴天的市内相对舒适不少,但他和李泽言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不可能干得出泡整天商场的事。漫无目的用一个下午晃遍半条商业街,白起终于忍不住笑说他们像两只划在樟脑球圈里失去方向的蚂蚁,一只白蚁一只黑蚁,话音未落被黑蚁先生投来个看傻子的眼神,他也懒得反驳,干脆闭着眼理直气壮,说跟着风走。

实际上白起只是给自己找了个顺从内心的理由。风最终停驻在熟悉的中央公园,这里是片开阔的宽敞空地,很多年前曾经还有两个小孩在这里玩沙玩到忘记回家,那棵老梨树还一如既往立在原地,粗壮枝干又结实了几分,几近夏末居然极不合常理地挂着满树花朵。李泽言惊讶地看他一眼,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这里?

“当然记得。”白起强压下心中盘踞的未知预感,插科打诨给他听,“我还记得某人信誓旦旦让我从树上跳下来结果没接稳反而被砸到头——身败名裂啊李大总裁。”

李泽言也毫不逊色:“我记得你摔得比我更惨,白警官。”

临近傍晚的公园人不算少,周边道路也熙熙攘攘聚集起车辆来,风悄无声息地剧烈些许。白起有点想趁机开玩笑说他们这长椅相顾无言的场景仿佛提早步入了老年,话未出口突然回忆起李泽言找到他也是在这个公园。只年长四岁的小李泽言皱着眉把小白起从藏身的绿化带里扯出来,认认真真替他打理好皱巴巴的衣服,在小白起逞强要拿脏手擦眼睛的时候及时拉住,很是不熟练地抱了抱他。不擅长于此的小少年不知如何安慰眼前狼崽似的龇牙咧嘴的白起,只能抱着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给他读过的绘本中的话,说没事,天亮了,天亮了。

白起不大明显地低笑起来,对上李泽言疑惑询问的眼神。他说李泽言——

作为回应是风中骤然炸裂的轰鸣。

刹那间失去章法的风与尖锐倒塌声让白起甚至产生了短暂耳鸣,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重心不稳地向后晃了晃,被李泽言使劲抓住胳膊撑起,他顺目光看去,怔愣地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视线所及之处地面在剧烈晃动下被撕裂开来,高楼向下快速坠落坍塌露出碎石钢筋横亘的断口,风传递来划破空气的锐响与人群惊惶呐喊,化作钢针直直穿透大脑,白起使劲闭上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就像灾难片中随时可见描绘的可怕场景,人间炼狱——但不是。

此刻这里已成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03.


“你要去哪里?”

事实上在拉住白起前李泽言在心里已大致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地震发生得太突然,他不敢轻举妄动暂停时间,这片空地已是此刻唯一能保证安全的居留处。但他也深知白起绝不是灾难下为安全能放弃责任的人,未加思索放开了手站到白起身侧:“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就待……”

“我和你一起去。”李泽言皱着眉又重复了几遍,眼神中是尤为明显的不容抗拒,“如果真的想让我安心,那就别反对。”

白起叹了口气作出妥协,他就知道自己永远说不过这人。

“……好。”



白起的目标很明确,商业街。李泽言举着的手机里传来特警署联络的声音,这里是全市地形最为复杂且繁华的区域,可想而知也将是死伤者最多,救援最困难的区域之一。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必须在队友赶到前尽量为他们找出一切可行路线。

只是在真正踏入那片街区时,白起才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场灾难的严重程度。不久前还正高放着大分贝音乐的店家悉数死寂,失去电源黄昏下漆黑一片,钢筋水泥横七竖八堆叠滚落,尚未被掩埋的人群惊慌失措在呼喊与哭泣中漫无目的,试图从摇摇欲坠的废墟中找出失踪同伴。四处试探的风正不断警示他连环坍塌的可能性,毛毛雨不知何时飘落下来,雪上加霜。

“……李泽言。”白起只言未发收起了自己的风回头,像是斟酌许久才开口,“你能护送他们去中央公园吗。”

他语速有些失了序的急促,甚至没给出回复的空白,又要再补充解释点什么,被李泽言伸手打断,沉默半晌才闭了闭眼说听你的。有瞬间他想和平时阻止白起不规律生活一样骂他一顿,最终也还是噤了声。

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是怎样执着的人。






04.


在第二次推开试图劝说的白起后,那位浑身泥土污渍的年轻母亲终于嘶哑地痛哭起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没找到……”她咬着牙泥土掺杂鲜血揉进指缝,紧拽白起的外套字字碾磨出咯血般刺骨的深重绝望,“走,我又能往……往哪里走……”

悲伤情绪无疑是感染力极大的。周遭陌生人群也逐渐被啜泣恸哭充斥,她的丈夫哽咽着向他们鞠躬,声音颤抖不断重复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李泽言站在白起身后第一次感到语言的无能为力,驰骋商场针针见血的谈判此时尽显苍白,透过背影看得见褐发间隙的小半张脸,表情难辨,但他知道此时白起一定是紧咬着牙关的。


“白起,隶属于L市特警署,警号P335168。”

并不出乎意料地,李泽言听见恋人的声音更为坚定起来,风环绕周身猎猎作响:“队友们马上就到。我们绝不忽略任何生还者的可能性。”

“……这样说可能会显得太死板,所以接下来这些话是代表我自己的。”

“我不说懂你们所有心情,但至少理解得了你们的焦虑。因为我也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家庭,伴侣,战友。”

“打决定从事这个职业起,我就随时作好拼上性命,尽己所能的觉悟。我无法保证绝对带回谁,唯一能保证的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手。”

“我们永远会在你们身边。”

白起放缓语气维持着半跪姿势轻轻拍了拍那对夫妇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背,在念到伴侣二字时不由自主在李泽言脸上扫过几秒。关乎生死的话题从白起口中说出再次令李泽言感到一阵胸口揪紧的慌乱钝痛,但还是俯身同时不动声色轻轻捏了捏恋人冰凉的指尖。

夫妇二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略微平复的声音还带着颤抖:“警察同志,那现在应该……”

白起冲他们点点头,没有穿着熟悉的警服外套,却仿佛刚刚于战场上归来。他环顾四周望进每个人的眼睛。

“相信我们。”



李泽言停留在正聚拢的人群。

白起站在身旁未动,扬起柔和些的风小心翼翼理清前路上尖锐碎石。李泽言张开手臂紧抱他,附在耳畔轻声说等我回来。

“这么肉麻干什么。”白起半开玩笑调侃,也回他一个安抚性的拥抱环上肩颈,顺势掸掸恋人袖口积灰,“送到地方再回来,你肯定找得到我。”

夜幕已至,短暂告别中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坚定,信任,一切。

李泽言与他交换一个作为约定的浅吻。

“我相信你。”






05.


这里连风都很难铺展。

白起冷不防被漂浮烟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尖锐钢筋堪堪擦过侧脸,他看都没看一下,循着杂乱噪音中些微声音划定目标。碰撞试探中回荡碎石滚落残响,夹杂几声被掩埋废墟下伤者的痛苦喘息与呼救,他听得见声音却不敢妄动,只能留守原地不断喊话告诉他们再坚持一会儿。

内心再强大的人此时此刻也难免焦虑。白起咬着牙呼出一口浊气,得到底下暂时安好的回应没来得及松上半分劲,忽然敏锐捕捉到就在不远处的孩童哭泣。看起来约摸五六岁年龄的男孩跌跌撞撞从废墟间爬出,满头满脸沾着灰尘,外套上画着笑脸的卡通人物被泥土蹭得脏兮兮的——正是那对夫妇描述中的孩子,似乎终于看见大人令他找到了希望,手忙脚乱扒开碎石就往白起的方向跑去。

白起及时以双臂阻止了他一股脑撞上水泥块的动作。此前本就抽抽噎噎的小孩在接触到人的刹那终于爆发了所有委屈恐惧,抱住眼前人的胳膊嚎啕大哭喊着爸爸妈妈,毫无此类经验的白警官手足无措,只能犹豫着摸摸男孩的脑袋叫他的小名。

该怎么说——你爸爸妈妈都很好?很快就能回家了?不要怕?

白起在诸多词句中努力斟酌合适的回答,话到嘴边戛然而止,突然像紧绷神经的豹扑跃而起,蜷起身体死死将孩子护在怀中,烟尘四起。

周遭死寂,他却分明听到风中传来撕裂坠落的轰鸣。



白起再醒来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好在大脑还没有丧失所有思考能力,他可以肯定自己此时正身处余震震落的某处废墟下面,摸索着重复男孩的姓名,得到鼻音浓重的颤抖回答。

“有没有受伤?”白起挣扎着试图移动身体,空间太小不能如愿,只隐隐约约透过钢筋水泥缝隙渗出的一点光亮看见男孩摇了摇头,“你先别哭,听我说……”

他深知哭泣在此时的致命性。哭泣代表着竭力与干渴,而在外界天已黑透救援更显困难的当下,这无疑相当于宣判死刑。寂静下抽噎声尤为清晰,持续消耗小孩本就不充足的体力,如果可以他也很想和余震来临前一样拍拍男孩的头告诉他没事,可侧腹渗血的伤口阵阵锐痛,附加眩晕感令他抬手的力气都几近消散,勉强偏着身子才能与男孩对话。

“听话,你不要哭。”白起艰难喘着气维持清醒,脑内嗡嗡作响,“你要是保证乖乖坐着,我就给你讲故事……好吗?”

好在这一方式效果显著非常。男孩居然就止住了哭声,使劲抹了把鼻涕,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蹭着靠近身侧的声音,贴着他半边肩膀坐下来。

他看不见男孩的脸,只能冲黑暗无声扯了扯嘴角:“在大森林里有一只小麻雀……”


白起记不清自己讲了多久。他不知道侧腹伤口究竟多深多重,原因为何,只是感到疼痛由剧烈锐利逐渐到麻木。声音统统像隔了层厚玻璃罩细微模糊,出口故事愈发混乱起来,失了逻辑,往来重复中还夹杂自言自语的破碎字词。小孩起初还不断拍打试图叫醒他,后来也没了耐心,干脆往人身上一靠,倚着睡着了。

“哥哥,大哥哥——我看见光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白起听见男孩仿佛远隔万里的声音呼唤自己,想回应却只做到动了动手指。



06.


李泽言心生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果断丢弃躁动着的莫名不安,他从来都不是个迷信的人。匆匆往回赶时视线末端掠过几个熟悉人影——白起的战友,李泽言突然感到眼皮直跳,想都没想叫住了他们。

领头的年轻人明显也正在焦灼中,发现来人是李泽言时瞬间闪过一丝希望:“李总,白队在你那儿吗?”

李泽言突然下意识不太想听到接下来的回答。年轻特警在得到他的否认后肉眼可见重新焦虑起来,咬咬牙像在斟酌词汇,说李总,你冷静听我们讲。

“我们和白队……失联了。”


李泽言只觉得浑身血液在某个瞬间悉数凝滞在血管。

他也明白此时绝不是失去理智的时机。商业街临别前的对话历历在目,李泽言还清楚记得白起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肯定找得到我。”

深夜街道被救援队与机械运转的声音占据,空气沉寂只偶尔拂过一丝丝细小到无法察觉的微风,但这已足够了。只有李泽言察觉得到,那些气流盘旋的触须实际在虚弱地求助,绕上手掌向某处拉扯牵引。

——我肯定找得到你。等找到了,再好好骂你几句白痴。



他们在那座废墟下听见了男孩的声音。

小孩语气中还带点迷迷糊糊的困意,像刚从家里舒适的儿童床而不是废墟中醒来,在听到头顶翻动瓦砾的声音时猛然清醒过来,兴奋地冲他们喊话。

“有人来了,我看见光了!”男孩噼里啪啦像在拍打着什么,朝身旁某处做了个双手圈出喇叭的动作,“哥哥,大哥哥——我看见光了——”

堆叠的厚重断裂水泥块轰然倒地。本就是懵懂无知的年龄,一天内经历如此多的变故已让他恐惧疲惫到了极致,男孩被放轻力度小心抱出来时就已再次困倦起来,轻声念叨父母的名字,迷迷糊糊睡着前抓着人衣襟强打精神。

“这个大哥哥讲故事给我听,结果自己先睡着了,我还没听到结尾呢……”他小大人般嘟囔抱怨着,“等他醒了记得要给我讲完啊。”

话语稚嫩天真,好似平静念完一段童话,话中信息却听得在场成年人不由得绷紧了神经。安顿好已趴在肩头熟睡的孩子,极为谨慎又挪开一块横亘的瓦砾,沾染泥土的熟悉栗色发丝显露出来,白起就安安静静靠在废墟间睡着。有人伸手推推他的肩膀,力道不大但足以唤醒平时的他——无论怎样嘈杂都没有回应。

李泽言拨开人群时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如果没有指间尚还微弱盘旋的风,他几乎要设想到最糟的结果。几个大老爷们手忙脚乱抬了白起出来,慌乱中有谁瞥见李泽言的身影,犹豫着招呼他说李总,要不你来……试一下。

白起嘶哑地咳嗽几声,睁开了眼:“李泽……言……”

“我在。”李泽言俯身在他耳边重复着,“白起,我在。”

目光停留在状似无意始终曲起挡在腹部的左臂上,李泽言突然感到急促涌动的不安,他小心翼翼环住白起的身体,挪开了遮挡的手臂。

满目赤红。






07.


甚至没有人忍心再去看一眼刺入白起侧腹的断裂钢筋。血液从极为醒目的贯穿伤口中汩汩涌流,混着泥土将衣物染至难以分辨的暗色,年轻大小伙子们带哭腔颤抖一声声喊着白队,雪白绷带缠住又迅速被鲜血染红。李泽言想触碰他竟连下手的位置都找不好,虚虚握住恋人的手,触感冰凉,随即斜靠在颈间的发顶移动了下,微弱吐息模糊不清飘荡在空气中,他矮下身靠近,象征微弱生命力的呼吸就打在耳畔。

“……百米下……下面……有人……”白起艰难吸着气试图让自己声音更清晰,最终也只能因失血过多挤出破碎细微的音节,“地标……”

一旁熟睡男孩醒转过来正迷迷糊糊想往这边看的动作让他慌了神,抬着眼努力寻找李泽言的脸,喉间涌出一连串血气浓重的呛咳:“别让孩子……!”

李泽言几乎瞬间就意识到白起在说些什么。

“商业街中心地标,废墟后一百米有幸存者。”他感知到白起轻捏手掌的力度,安抚回握过去,尽力不使自己的情绪表露在语气中,“还有……捂上孩子的眼睛,别让他看。”

李泽言没有放开手,咬准了字眼坚定而有力地开始代白起传达指令。

“喷泉雕塑后塌方,不要靠近。”

“电影院和商城天桥中间有条小路还可以走,穿过去正对北门,注意安全。”

“…………”


他们在瓦砾翻动与嘈杂人声间沉默着,白起神志模糊的话语中开始掺杂着母亲和死去战友的名字,终于连说话的力气都丧失,移动手指在李泽言掌心一笔一划写出字形。失血将最后得以维持的意识也席卷,灯光映过被余震堆砌至寸步难行的道路,没有人出声,但他比在场的谁都更心知肚明。白起用尽最后力量按向与自己交握的手。

「已经来不及了。」


仅仅几秒却像是过了几年。李泽言扫过已至凌晨的街道,作出了至今人生中最艰难而痛苦的决定。

他转身向白起的战友。

“都……走吧。”






08.


他能清晰感觉到萦绕周身的风正在远离。

李泽言紧紧环抱住已不再痛苦挣扎的恋人的身体,触及温度逐渐消散,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

“我不是圣人,白起。”纵横商场多年李泽言从未表现出这种态度,语气间带着近乎恳求的颤抖,垂下头贴着白起的耳畔,“别走……”

无人回应。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从绿化带里把灰头土脸的白起拎出来的时候。那时他们尚且还不知何为愁苦爱恨,只是在几乎所有人都不辨是非无差别将指责的利刃投向白起时,李泽言莫名就生起与利刃对抗的勇气,摒弃不问琐事的原则,他想我得保护他。往后十几年间也是如此,他们互相扶持依存,无数个白起陷入过往噩梦的夜里李泽言抱着他,像最初那样告诉他没事,天亮了。


“别睡,白起,再等等。”李泽言已说不准此时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克制着从白起鼻尖探吻至嘴角,冰凉湿润随动作滴落向脸颊,“再等等……天就要亮了。”

“……嗯。”

躺在怀中毫无反应的恋人突然动动嘴唇挤出一声微弱短暂的音节。白起努力撑开眼望向李泽言,像突然获得背水一战的气力,完成了伟大执着的夙愿似的,眼中琥珀光芒被映得闪烁,勾勾他的小指:“嗯。”

不远处有象征搜救成功的欢呼,直升机螺旋似乎由天际传来,却又仿佛近在耳畔,单字应答延伸着,悠长平缓戛然而止。

他的小特警呼出最后一口气,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嗯。

天亮了。






09.


李泽言还是没有放手。

他也不愿放手,紧拥着怀中再无声息的身体埋首在恋人肩颈,紧闭双眼的黑暗中有谁拍拍他的肩膀。李泽言抬起头,又回到平和如常的中央公园,二十四岁的白起坐在地震前他们坐过的长椅上转身看他。

“其实我小时候特烦你。”他眯着眼睛悉数过往,“特别烦。你知道吗李泽言。”

李泽言在梦里也不气不恼,冲白起勾勾唇角:“我知道。”

那之后他们并肩坐着沉默了许久。白起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儿时琐事,继续被意外打断的话题,仿佛一切都还如往常,李泽言也不多插话,安静应和偶尔反驳几句,直至晨星闪烁消散。

“醒醒,喂——李泽言,天亮了。”白起语气稀松平常像早晨谈论当日的行程,拍拍染灰的衣摆,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开了个玩笑,“以后晚上没有我一起,你该不会怕到睡不着吧。”

“会。”李泽言认真回看他的眼睛,“所以你要记得来梦里找我。”

白起没接这句话,又轻轻捏了捏恋人的掌心,指尖温暖,迈开步子停留在他身侧:“回家吧。”


李泽言睁开眼,天光乍破。抱起沉睡的恋人起身,残垣断壁孤傲立在城市清晨中泛起暖黄色光晕,平静无风。

李泽言予一个作为告别的浅吻,梦境中他的小特警笑着牵住他的手。黎明之前。


——这一次他向远处耀眼的朝阳走去,终于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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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无聊,去码头打个薯条下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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